第
1
则
-THEFIRST-
阿娘鲨鱼羹,是我一直想开家饭店的招牌,并想用一块从石库门上拆下来的门,黑漆虽然斑斑驳驳,但用乌黑的墨泼上这五个字,并在我的经营下,阿娘鲨鱼羹肯定成为百年老字号。
说真的,我根本不对网红店感兴趣,也不对排队等吃的店感兴趣,俗话说,外行人吃热闹,内行人吃味道,何况,现在有什么正宗的美食家?
因为,正宗的食材在渐渐变味,精湛的厨艺慢慢消失,特别是上了年纪的美食家,味蕾快速丧失,最可怜的是牙齿已经松动,吃进嘴里的食物就怕是囫囵吞枣了。
但味蕾是有记忆的,记忆里就是一个个故事,特别是过年时,我总会想起一道菜——阿娘鲨鱼羹。
第
2
则
-THESECOND-
我祖籍宁波人,祖母是叫阿娘的。
宁波阿娘给人的印象是精明能干,说话“骨辣松脆”,做事干净利落,其中还有一点就是宁波阿娘烧的菜,那味道是鲜得来没闲话讲了,用上海人的话来说是“吃了打面光也不放”的那种鲜味道。
宁波菜中,有一道菜叫“鲨鱼羹”,也是阿娘的“看家菜”。
每逢春节,这道菜是必上桌的,也是最受欢迎的菜。
小时候,逢到过年是最开心的时候,农历二十三时,要供灶头菩萨,供品是云片糕、油枣瓜、洋钱饼等。
那些散发着奶油香味的供品,引得我小嘴直流口水,就盼望着灶头菩萨快快供好,那我就可以吃这些供品了。
但阿娘对我说:"把你的馋老虫藏好,菩萨还没有吃过,你先吃了,小心菩萨上天时到玉皇大帝那里告你的状,让你以后吃不到鲜的菜。"
听阿娘一说,我就不敢让馋老虫爬出来,拼命把口水往肚子里咽,去喂馋老虫。
因为我从小就听阿娘说过,天上有很多菩萨,分管人间各种各样的事,那灶头菩萨就是管灶头的,管着我们一家人的事。
灶头菩萨每天蹲在灶头边上看阿娘烧菜做饭,有时候,阿娘烧菜时,不知道放多少盐,她就拿着盐钵头呆一呆,凭着感觉放盐,而凭着感觉放下的盐,菜咸淡正好。
于是,阿娘就会得意地说:"是灶头菩萨在放盐。"
但我会问阿娘:“那过年时吃的那道鲨鱼羹也是灶头菩萨烧的?”
阿娘听了,就惊奇地望着我,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嘴边做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。我明白了她的意思,阿娘烧菜是天机,天机是不可泄漏的。
但阿娘的鲨鱼羹就是好吃,哪怕过了半个多世纪,我仍然怀念这份味道。
第
3
则
-THETHIRD-
那时候,我们都喜欢过春节,也希望年早早来到。
别以为到了大年夜就能吃到鲨鱼羹了,错了,要吃这道菜还要等几天呢。
在供好灶头菩萨几天后,阿娘把一棵大白菜买来了。
她用一根扎鞋底的线把筷子两头绑好,把大白菜吊在屋檐下。
这棵大白菜是用来烧鲨鱼羹时用的,也就意味着年到了。
阿娘去菜场买鲨鱼,要去几次。
为啥要去几次呢?
那时候,物质很匮乏的,菜场里来了几条鲨鱼,营业员把鱼切成大小的段位,放在摊头上。
问题是就几条鱼,排队的人可以用一条龙来形容。所以,排到阿娘时,好的鱼已经没有了。
阿娘做的鲨鱼羹,材料讲究,是鱼背脊,要有一根根骨头的。
但阿娘非常忙,一早起来很多事情要做,生炉子,做早饭,还要帮她自己梳好头。
阿娘的头发雪白,但精光灿亮,她用刨花水把两鬓的头发刮在耳后,然后穿戴整齐,搀着竹编的菜篮子去菜场了。
阿娘搀着菜篮子走出弄堂时的样子,就如一道风景,朝霞映照在她身上,她的心照在菜篮子里,篮子里盛着她的爱心,阿娘的身影刻在了上海弄堂里的每个早晨,每个过年里。
好不容易买到适合做鲨鱼羹的材料时,转眼春节已经来临。
我们一家人纷纷把藏起来的碗盆筷子拿出来洗,帮阿娘一起把买来的鲨鱼放在开水里泡,泡出来的水像奶油一样白。
鲨鱼身上都是沙,先要把沙泡掉,再剥皮,然后把洗干净的鲨鱼放在阴头处,因为那时还没有冰箱,阴头处就当冷藏处了。
阿娘在上海的亲戚中,她辈份最大,只是我的阿爷,是在年初四去世的,在去世后的三年里,初四是阿爷的周年,亲戚也就形成了习惯。
第
4
则
-THEFOURTH-
年初四,我家要开二桌圆台面,坐十二个人。
中午一顿,晚上一顿,对阿娘来说是一场隆重的宴请,她要准备四桌的菜。并且,规定上桌有八个冷盆十只热炒,一只水果羹,二道点心,还有一只三鲜汤。其中一道鲨鱼羹,是十只热炒中最后的压轴菜。
别以为,到了初四那天,我们都可以坐在桌面上吃饭,那是不可能的,就是我母亲也轮不上。坐在圆台面上是我的父亲,他招待大家。
而我只有坐在父亲大腿上,偷偷地吃着父亲递给我的一块熏鱼、一只油爆虾、蛋饺等。等我再大点,就和姐姐们一起,帮阿娘去端烧好的菜,一个个端上圆台面。
阿娘也不会亏待我们,她会在盛菜时,会在锅里留下一点菜,放在小盘子里,让我们吃。
但我们最想吃的就是鲨鱼羹,包括所有的亲戚。
阿娘知道大家的心意,等所有的菜烧好了,就叫我去看圆台面上的情况。
我跑到圆台面前,踮起脚尖看盘子里还有菜吗?
我家那帮亲戚也会吃,把九个热炒都吃了底朝天,还在热闹地评论着去年,那道鲨鱼羹是怎么的鲜,那味道是怎么的酸,大家吃了,回去都想学着烧,可怎么地烧不出阿娘的味道来,只好等着过年来我家吃。
我一边看盘子,一边心疼那一盆盆菜被吃光了,一边听着,就回到灶头间,把情况如此一说。
图
作者家族团聚吃鲨鱼羹
阿娘听了就浑身起劲,把炉子撞了更旺,用刀把鲨鱼肉切成一块块,一寸左右大小,再把大白菜一片片切好,准备起油锅烧了。
烧鲨鱼羹,这个油是很有讲究的,先把油锅烧热,再把油冷却到六分热时,阿娘再把鲨鱼放进油里煸。
这时,亲戚中的所有女眷,都会来厨房间看阿娘烧鲨鱼羹,并且会提很多问题,问阿娘为什么要把油冷却后再烧?有的就在看阿娘是用什么佐料做出鲨鱼羹?
大家围在厨房间看阿娘做菜,就如看变魔术。
阿娘只是笑着,不和人搭讪,专心致志的烧着鲨鱼羹。
最后,阿娘用芡实粉兑成糊状,倒进烧好的鲨鱼羹里,再滴几点米醋。
这时候,厨房间弥漫着酸滋滋的味道,酸味中挟着丝丝的甜味。
这时候,阿娘就用只大的汤碗盛起了鲨鱼羹,并在人群中叫我母亲的名字,让我母亲端着鲨鱼羹上了圆台面。
母亲端庄地捧着鲨鱼羹,款款地向圆台面走去,她的样子不输阿娘搀菜篮子走出弄堂时的风范,那碗鲨鱼羹捧在母亲的手里,如一盆大的荷花灯,在我的眼里闪光。
端鲨鱼羹也是有资格的。母亲端着鲨鱼羹走到圆台面时,坐在圆台面上的亲戚们都睁大着眼睛,好像刚才那些菜都白吃了,纷纷端着调羹,拿着饭碗盛起鲨鱼羹。
而我就在厨房间里,坐在阿娘的膝盖上吃锅里剩下的鲨鱼羹,阿娘烧完最后一道菜时,她累了,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,但她还是抱着我,亲着我的小嘴。
我的嘴里弥漫着阿娘鲨鱼羹的味道,直到现在还唇齿留香。
第
5
则
-THEFIFTH-
我亲爱的阿娘,离我们远去已经快五十年了,那道鲨鱼羹也成为了我们对阿娘的怀念,也成为新年里最怀念的年菜。
有时候,我们也烧鲨鱼羹,但总也烧不出当年阿娘的味道,尤其是我的几个表嫂和表姐,为了满足男人们的胃口,烧过几次都以失败而收场。
阿娘的鲨鱼羹,其实做法很简单的,就鲨鱼和大白菜。
我做过几次鲨鱼羹,并学着阿娘的手势做,但烧出来的味道总觉得少了一样东西?
什么东西呢?我曾想过很久,随着自己的年龄增大,在经历过很多后,似乎明白了阿娘当时烧菜时,就是爱心当着密码,责任心来烧好每道菜。
我的阿娘,一生平凡而微不足道,但她留给我们的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营养,用她一生的爱让我们吃好、长大,也是她的责任。在她做的每一道菜中都倾注了她的爱心,而那份爱心已经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,身体里,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。
尽管我做的鲨鱼羹,没有阿娘的味道好,但也成为了我心中每年的年菜,曾招待过很多客人,吃过的都建议我可开个饭店,店名就叫阿娘鲨鱼羹。
现在,因环保关系,鲨鱼是受保护的鱼类之一,所以,开店的愿望只能成为梦想。
但曾在我童年的新年里,给了我们精神上的关爱,因为人的情感就是记忆的载体,什么种子结什么果,阿娘给了我生活中的甜蜜,还有这道年菜的酸味,让我永远回味。
自我懂事起就品尝了阿娘鲨鱼羹,是正宗的过年私房菜。
如果,从我懂事时算起,这个百年老店,在我心里已经开了整整半个多世纪,而对阿娘来说,已经是百年老字号店了,我只是她的继承人。
愿我们心里都有一道难忘的菜,永远不失味蕾。
城读特约撰稿人:董鸣亭
作者介绍
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,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。著有《上海十八相》《上海十八样》《上海十八恋》《上海十八行》《女贞树下LUN--上海老洋房的故事》(与陆伟合作)长篇小说《蓝宝》等著名图书,被读者称为“石库门女作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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