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轻时白岩松擅长短跑,现在,他却选择长跑。时代激荡万千气象变化之中,他发觉更加珍贵的是长久的坚持——每周三下午踢球,他坚持了十几年;他主持两档节目,一档8年,一档13年;两年前,他成为老师,办「东西联大」,并打算一直做到70岁。做新闻也是如此,不必指望一时的光辉灿烂,但要在万籁俱寂时,安静守夜。
文
张瑞
摄影
邢超
编辑
赵涵漠
采访
张瑞朱艺艺
去年风雪是不是特别大?
「给你们念一个杨牧的诗啊。当然,你们要知道诗是有年龄的,这首诗不属于年轻人,属于我们这个岁数的人。」
灯下细看我一头白发:
去年风雪是不是特别大?
半夜也曾独坐飘摇的天地
我说,抚着胸口想你
47岁的白岩松身形依然挺拔,但白发已像鳞状的云点。他翻着一本砖头厚的杨牧诗集,从一张太师椅上站起来,念起台湾诗人的诗,神情严肃又有几分松弛。电视上引为招牌的川字眉,虽然还在,却是隐隐的。
年1月8日,在北京大学万柳公寓的电视研究中心,一张木头的大方桌,白岩松占一头,对面的墙上挂着「望云」两个草书的大字。方桌的两边则坐着他的学生,六男五女,全是京城4所高校的硕士一年级学生,按学校老师的说法,都是尖子中的尖子: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人民大学、中国传媒大学——都是学新闻的。
每个人的面前,摆着一根香蕉,一颗橘子,一块饼干和一碗煮烫了的梨汤,这是学生们自己准备的,为了接下来一整个下午的课程,细心的学生还一人发了一张暖宝宝,教室里没有暖气。
贴哪呢,一个学生说脸也冷。
白岩松就笑得铿铿锵锵,「你试试要不,接下来你脸会热,啊哈哈。」
他带来的是茶,他喜欢凤凰单枞,把装茶的铁盒交给学生的时候还一直叮嘱:「泡上十几秒,就滤出来,除了绿茶,都不能泡。」他有一个帆布的袋子,从里面掏出茶、笔、两个厚厚的笔记本,还有一本更厚的诗集。帆布袋上印着「东西联大」四个字。
这是白岩松给自己的新闻课堂起的名字,效仿抗战时期西迁至昆明的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组成的「西南联大」的名号。从年开办,一年一期,一月一课,学制两年,到如今已经是第四期学生了。「东西联大」有一半时间,都在西边的北大上课,另一半在北京城另一边的中国传媒大学,白岩松的母校。
第四期学生的第三堂课,上课了先谈诗,这是第二堂课的作业。教室里的一面玻璃墙上,11个学生每人都贴了手抄的两首诗,从木心到食指,郑愁予到余光中,也有方文山和网络作家沧月的诗。
「都写得很好。」上课前,白岩松凑上去看,背着手,一个个夸奖。20年前的他可不是这样,那时候在电视台看着人家做节目,他会在旁边和制片人说,我要是做这样的节目,我早从楼上跳下去了。
对着一桌年轻人,中年白岩松的语调抑扬顿挫,又透着一股子温柔,不像是老师教学生,倒像是朋友聊天。他引用木心,「一个年轻人要成长,需要两样东西,或极痛苦极幸福的一次恋情,还有和老人聊天。」
20年前,27岁的白岩松采访了冰心、季羡林这样的世纪老人,羡慕岁月在他们的额前留下的痕迹,他在自己的文章里写渴望变老。
如今,白岩松处处像一个作风老派的知识分子:他随身带着手绢,用手绢抹嘴而不是纸巾;他习惯手写,用的不是钢笔,而是软头笔,这是介于钢笔和毛笔之间的笔,像毛笔一样扼腕运力,可以写出漂亮的硬笔书法;他品茶,不喜甜;听得更多的是古典音乐;说中年之后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是《道德经》;还用佛经解释自己刚刚起步的教师副业:佛教里说慈悲喜舍,代表着四种职业,「舍就是教师」。
「他为什么用软笔而不是钢笔,这个心态就可以琢磨。软笔写得慢,像毛笔那样,一笔一画都清楚,这么多年,白岩松的心很定。」北京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俞虹说,东西联大上课的教室就是她的办公室。
有时候,趁着给学生们放纪录片的时间,白岩松一个人出去跑步——中年之后,有几年白岩松发胖了,他用跑步来恢复体形,每次六七公里,40多岁的人,保持体型不容易。
20多年的一线新闻人经验,白岩松有着学院教师无法比拟的回忆、经验、段子,可以告诉给他的学生们。一个学生选的诗是余光中的《过狮子山隧道》。白岩松的回忆就跟了上来,「零五年的时候,台风,海棠台风,我到高雄,和余光中先生约好了去采访,我就想还能到吗,打电话,OK,我们就杀奔过去,到他家看到的第一幕就很好玩,墙上贴着明朝和清朝皇帝的历史更迭表,我就蒙了,我说余先生,这什么情况。『我正看你们的电视剧呢。』咳,他正看雍正(王朝)呢。他捋不清楚这些玩意儿。」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。对于学生,这是难得的机会。知道白岩松成了自己的老师,一个学生的第一反应是,「就像做梦一样。」
读诗的时候也在说新闻。
「所有好的诗歌,都不求直接表达,往往都有意象,比如孤独,形容为伤痕累累的兽,比如我们在广播学院的时候,写走过青春的沼泽……我们要读明白诗里面的意象,一定要换一种方式去表达,这给你们的提醒是巨大的,而且在任何一个时代下,作为一个文化人、新闻人,总有一些要春秋笔法的东西,什么叫春秋笔法,大家都能会心一笑,但又不触犯天条。」最后四个字,倒是说得又缓又重。
白岩松自己就选了一首满是意象的,「人到中年的时候会读出这首诗的味道,它的头两句太牛了,『灯下细看我一头白发,去年风雪是不是特别大?』」
痛感
去年8月20日,是白岩松47岁的生日。「东西联大」第一期的10个学生每一个都给他发了祝福短信。
学生陈之琰说,白老师也回了一条短信,告诉他们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,「他说早上接到了电话,之前他在节目里说哪个事,被批了,他还说虽然经常碰到这个事情,还是心里闷闷的,不高兴。然后,他就陆续接到师弟师妹祝他生日快乐的短信,下午他一边听音乐一边干嘛来着,听肖邦还是什么的,然后看我们这个作业,越看越开心了。」
年天津滨海新区发生爆炸,白岩松连续做了4天的跟踪评论,这是所谓「天生的头条」。《新闻1+1》本来有两位评论员,轮流主持,但这4期全是白岩松。
直播第一天,白岩松发了火。
《新闻1+1》的日播主编孔茜记得,那天,白岩松一来演播室,就要求她一定要前方连线记者问清楚,到底现在还有多少消防队员在现场失联。当时,伤亡状况的报道还有相关报道要求,前方记者很为难。
「结果岩松很生气,他很生气不是因为拿不到这个数据,他是觉得就是一个记者你在前方,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该干什么?」孔茜向《人物》回忆,「他说你在前方到底是去报道什么呢?你不
燃灯者
年,白岩松进入央视就要满20个年头,在央视之外,他想还要有些安身立命的东西,他做了东西联大——「那天晚上临睡觉一直在看《燃灯者》,看到一半的时候把书一扔,不行,我得弄,第二天我就开始张罗这事,然后就成了。」
书里记述的,是发萌于「文革」之后,于百废之上,游离于体制教育之外的一段师生情谊。
「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年轻人,当小白变成老白之后呢,他好像有一种比过去更主动的意识,和年轻人交流。他特别想,给年轻人一种影响,这是和他的业务积累相关,还是和年龄相关,还是和一种期待相关?期待就是对我们的环境,我们的作为。特别强烈,培养新的新闻人。很少有的,和青年学生在一起显得那种欢欣感。」老同事敬一丹说这是白岩松这几年最大的变化。
每一期学生,第一堂课,白岩松都会让他们看一部音乐电影《迷墙》。这是一部几乎没有台词,完全用一首首摇滚乐串联的电影。电影中,最大的意象是一堵横贯世界的墙:寂寞生长的儿童、教育工厂里的学生、街头运动中释放荷尔蒙的青年,都不过是墙上的一块砖。「墙」立而复破,破而复立,一代代年轻人,最大的抗争就是打破「墙」,改变世界。
一期学生将台湾的高中历史课本空运过来,和大陆的课本进行比较;一期学生去网上下载了香港版的《邓小平传》,那里有对年代更多的描述;一期学生第二次阅读作业,3本书分别是《皮囊》、《我与地坛》、《如何做一个妖孽》。
老师为学生营造一个宽容与自由的环境,并非没有传统。在白岩松还是学生的年代,「那时学生们开讨论会,抱怨,舆论监督不让报啊,有的会比较尖锐。如果领导要去听,我就告诉他们要注意,有的时候他们还故意说给领导听。」白岩松的老师、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曹璐早已满头银发,却对年轻人的热血印象深刻。
开放、包容、多元——这是年代的时代精神,毫无疑问,他也希望东西联大拥有这种精神。
北京大学新闻学院徐泓教授有时会来听课,这改变了她对白岩松的看法,「岩松这个人原来我不是特别喜欢,怎么说呢?觉得他挺傲气的,就是『正确先生』的一个劲头,好像总在教训别人似的,有一点这样的。但是真正跟他实际接触了,真是改变了我这个看法,一到了他这个教学过程中,跟学生的交流过程之中,我觉得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岩松,这是让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岩松。」
在东西联大,重头戏是以10年为一段,梳理建国60年的历史。白岩松要求学生们以年代为切入点,先梳理年代的十大新闻和十大人物,再上溯至年代,又或者顺延到新世纪。
徐泓欣赏「白式教学法」:「在大学的课程里是没有当代新闻史的。通过做这个10年的年代秀,其实就是在讲我们是从哪里来的。当下的所有的新闻,你必须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一种历史脉络过来的。带着学生来认识,从真正的历史向度上去认识新闻,没有这么一个基本的对问题的看法和训练,我觉得看不清楚现在发生问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。」
这也是白岩松的新闻观,「新闻人骨子里头要有一种史笔,历史的史,史笔。」
除《新闻1+1》外,白岩松还主持另外一档周播节目《新闻周刊》。《新闻周刊》的副制片人韩仁伟记得,去年,白岩松对他们发过火,有一集节目,编导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路线北京中医白癜风医学研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