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黑夜你的光

穿过黑夜你的光

——姚朋魁水墨艺术赏析

文/支英琦

画家姚朋魁,山东临清人士,质朴敦厚、风流倜傥,飒然名士之风。朋魁年少离乡,负笈求学于京杭,执教于泉城济南,浸淫水墨三十余载,为文作画凌厉沉雄,腕下似有罡风。砚耕之余,亦雅好京剧,酒酣兴起,一句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……”腔圆韵正,每每惊起一片喝彩声。

在泉城书画圈里,朋魁几乎是最小的,偏偏被呼作大魁。大魁之大,既非为年齿,更遑论体貌,盖因其为人为画之心胸格局。所谓大巧若拙、大笔如椽、大气磅礴、大快朵颐……用在他身上,恰如其分。

正值盛年的大魁,爽快如风,热情似火。在各种画展雅集中,他拼命为朋友鼓掌,可被邀上台讲话时,往往以“俺还是个小年轻……”为由推脱,让人忍俊不禁。生活中的大魁大碗喝酒,大口吃肉,大大咧咧,然而一回到画室,立刻显露出少年老成的一面。这些年来,他在山师东路一间不大的画室里,立定精神,澡雪灵府,凭一管毛笔,一汪玄墨,挥洒出一个个性鲜明的黑白世界,其中万象往返,妙不可言。

三言两语,算是漫写。

认识大魁,还得走进他的画里。

姚朋魁把一幅作品挂在墙上,水和墨还在洇化。墨迹将干未干,画境变幻玄妙,正是看画的好时机。

画的是《寻海归来》:一只肢体硕大的龙虾,独踞在画幅的上方,触须下探,螯钳高举,作出欲搏之势。虽然已经离开水面,却仍然活灵活现,毫无枯索之感。画幅中间的章鱼要避其锋芒,柔软的触须试探着向下伸出,引得两条鲳鱼对眼下的境遇太不满意,四目对视,正准备摇鳍游出画面。就连一直沉在下面、安于现状的螃蟹也惊讶于周围的变故,一边将双螯伸展成钳形御敌,一边用脚尖碰醒沉睡的海螺……

多么生动的场景。大魁以纯水墨技法,先以圆转简劲的笔锋写形,再用浓淡不一的墨色层层敷染,实处见虚灵,虚处见光影,墨分五色间,一个趣味无限的海洋世界跃然纸上。

《生机勃勃》更是谐趣。一只章鱼,游进了透明的玻璃杯,柔柔的触须探向四壁,碰触到的是无形却坚硬的玻璃。它圆睁的眼睛里充满疑惑,于是,加大了游移的动作频率,身体蠕动,触须飘舞摇曳,恍兮惚兮间,宛如水底下丛生的蕨类植物,充满勃勃生机。

近两年,大魁对于海洋生物很是着迷。他用水墨为海,以毛笔为钓竿,竟然收获了不少的“海鲜”。他以《大丰收》为题,把一批鲜活生动的“海产品”推给朋友们。这些作品,通过水墨的干湿浓淡和相机积破,笔法的断连飞动和巧妙的交叠,准确写出了海洋生物的盎然生趣:凶猛的鲨鱼在鱼群里横冲直闯,扇贝躲在珊瑚礁里捉起迷藏,鼓着眼泡的海龟慵懒摇晃……

“有一些鱼,我也叫不出名字。”大魁说。

其实这些“海鲜”叫什么名字,归为哪种品类并不重要。对于大魁而言,他不是单纯展示渔获,而是以水墨图绘海洋世界,邀请这些难得一见的海洋朋友来画里做客,让更多人类看到、热爱并且自觉保护这些可爱的邻居。因而,他画的“海鲜”都是活生生的、有情感温度的。尤其是那些墨鱼,不管是缩进玻璃瓶中的,还是舒展的、游走的,大魁的笔墨给它们赋予了丰富的性情,留一份憨态可掬于纸上画外。

这一份鲜活的情态,正是姚朋魁的画髓——囿于对海洋文化的发现和认知,中国传统水墨画里鲜见对于海洋生物的系统性表现。偶有画家涉及,也只是兴来偶写的小品。而大魁的“海洋世界”,是以水墨语言对于海洋生物的实验性表现,是对于传统水墨画题材的拓展与语境深入。更为重要的是,这些作品都是触景生情、有感而发,笔下有了真情真性,纯水墨的画面不着一点颜色,也一样五彩斑斓,丰富、感动着观画者的心灵。

欣赏大魁的作品,与其说惊讶于他的造型能力,不如说感喟于满溢的笔墨情趣和水墨精神。

作为学院派出身的青年画家,大魁的艺术修养是全面的。他精研画史,精通画理,中国画的十八班武艺样样精到。早年,他以没骨法加小写意画了不少作品,笔墨浓淡相宜,笔法遒劲凌厉,传递出的意象传统和心志寄托也是合乎正脉。就比如《生生不息》,画的是亚热带山林的生态,一只长臂猿踞坐在巨大的芭蕉树上,细笔摹写的猿猴活灵活现,在它的周遭是枝叶扶疏的绮花野卉,它们俯仰照应,蔚然深秀。细节的刻写也很生动:蜘蛛刚刚结成的网,却被两只呆萌的鸟儿觊觎。按说,一个年轻画家初出茅庐,能够在旗帜招展的书画界灵格独具,甚至还很受“市场”的追捧,也算是不错的境遇了。但是,很长一段时间里,大魁总感觉自己的画里缺少了点什么。缺少的是什么?回望来路,中国花鸟画传承千年,那些特有的植物,经典的寓意,在历代画家一遍一遍地皴擦敷彩下,已经是各种程式化的情景。一样的毛笔、水墨,一样的红梅傲雪、竹节耿直,离开了彼时的土壤和环境,就少了直抒胸臆的生动之气,笔墨写出的常常只有虚空。

不知道那段日子大魁是如何度过的。寂寞、孤独甚至绝望?其实,不只大魁,当代有追求的画家大都有过这种怅然若失的时刻。但热闹的市井上,浮华的日子里,谁还会为一点文人心事劳神费力呢?

大魁不行!他需要的是充满激情的艺术生命。这可能因应着他身上不为世俗所扰、不受规矩所限的性格特质,那种难得的真率之气。他把这种情绪泼写到宣纸上,任凭内心的那股气旋,推动着笔下的水和墨,在素白的宣纸上翻滚流淌。在这种疾风骤雨式的挥洒中,看不到以往小写意画作里具象的花草,鸟儿也就是一点意思吧。但是,朋魁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。他一遍遍地大笔疾扫,恨不得把沉郁多年的情愫一口气说出来。渐渐地,那些激荡的线条和色块平静下来,无序变得有序,混沌中渐渐清晰。一山一石,不必皴擦敷染,墨色里自有丘壑;一花一草,不去勾勒线条,却茎脉毕现,枝叶纷披。

看看他画的《大自在》:积墨写出的黑色水鸟,体态硕大而灵动,它正敛羽栖于石上,嘴里叼着一条刚刚捉住的鱼。看不到一般写意画中鸟的具象体貌,看到的是水墨的积染浓淡,还有那种风扫残云式的酣畅淋漓。在构图上也是从心所欲,鸟儿似乎从天而降,翅膀刚硬,呼啦啦占去画面大半的位置,倒是它脚下快笔点染的山石显得有些柔软。物象的情态更是生动,鸟儿似叼实含,鱼儿似挣还嗔,鸟、鱼四目相视,仿佛听到鱼儿在抱怨……没有你死我活的血腥场面,更像是一场朋友间的游戏。

《又见花开》构图就更是大胆:浓墨擦出的一片荷叶,遮天蔽日。一只蜻蜓栖止在斜出的水草叶茎。满纸俱是水墨洇化的声音,看不到花瓣,但馥郁的荷香分明从画里升腾出来,沁人心脾。

如此的浓墨挥洒,既饱含着在水墨天地间自在游走的快意,又写出了心里的万种柔情,大魁真真地醉了。

想想也是,黑白的世界简单、素洁、纯正、无染,却承接天地,涵摄万象。这,和大魁在性格情感的深处是融通的。他静下心来,开始专情于水墨花鸟画的创作。羁鸟无言,野花有香,草木含情,蔬果有味。缤纷的物象,就在田塍,在河边,在院墙,在街角……活泼泼的山野之气与散逸的文人意趣并存。一幅幅墨气淋漓的画面上,有一团强大的生命元气在聚合升腾,啸傲天地。

非黑即白的水墨世界,令大魁心旌摇动,目眩神迷。

其实,中国人对于黑白世界的喜爱由来已久。老子说“五色令人目盲”,五彩斑斓的颜色丰富了人们的视野,却会降低人们对于世界万物本真的认识。古人论水墨画也有“肇自然之性,成造化之功”的说法,认为水墨去除了色彩直达物象的本来面目,这是中国文化审美的艺术体现,也是东方文化色空观念的体现,所谓万物有自性,清净见真实;万物有本色,黑白即本性。

姚朋魁无疑深谙此道。生活里的他崇尚“不执着,淡无痕”的禅宗美学,散淡自然,一派天真。这种气息传递进画面里,就是简约笔墨,无限情长。

《秋熟》画四只柿子,是在枝条上熟透的那种,有的连蒂都脱落了,但柿子还在秋风里保持着原来的形态,那是大魁要它们成为的样子。老去不是衰朽,不是寂灭,而是雍容的成熟,是岁月的老境,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;《佳果多福》更是随性,画的是他外出为学生阅卷时,在山坡上见到的数枚野果,几笔侧锋擦过,野果形态栩栩;墨线穿插断连,山野之气顿显。

大魁的大写意水墨花鸟,细看时是有三个层次的。首先是“大”,倒不是说他的尺幅之大,恰恰,他很少去画鸿篇巨制,更不为获奖去画逢迎之作。他的画大多是盈尺小品,他更钟情于“以小见大”,在精微的意象中追求广袤悠远的境界,用“小花鸟”表现“大宇宙”。这里的“大”,还是立意的大,格局的大;其次是“写”,他重视“写”,强调“笔笔见骨”,即使不见线条丝缕,也要笔力内沉,骨格毕现,在线的飞动顿挫中,达到情态的超然逸出;最后的“意”,是他的绘画艺术尤其凸显的特质。意即意境,他特别注重意境的表达。他画画依托于形,又离形去知,注重物象的神韵表现,一块山石,一条秋虫,一枚蔬果,一朵野卉,不必来自大雅,也不故作高深,却含道映物、韵味悠远。花非花,鸟非鸟,花还是花,鸟还是鸟……看画的人,即使没有“拈花一笑”的妙悟神会,也可以约略形貌,感受到画里画外的深长意味。

无色,是世界上最绚烂的颜色。

无欲,是人世间最刚强的品格。

就这样,大魁和他的水墨花鸟情投意合,你来我往,好不快活。他干脆把自己扔进了那些水墨烟云里,不可救药地沉溺下去,“游于无何有之乡”。他眼里的黑白世界也愈加五彩斑斓起来:几片叶子任凭幼虫吃掉,却《暖了人间》;一条小鱼在丑怪的石头下游过,是《得大自在》。树杈间结网以待的蜘蛛、瘦石上振翅欲飞的黑鸟、山崖下野生疯长的乱草……里面,分明都有一颗画家自己的心。他和他的那些花鸟虫鱼一起,感受着世间的美好,体会着世道的艰辛,发现着素常日子的真趣——生活、以及绘画的真味油然而生了。

有时候,他也画八大的鸟,黑黑的,翅膀耷拉着,青眼向云天。但他的鸟并不孤愤,始终是在现世里飞翔的,是快乐的;他也画青藤的叶子,好像大风正吹、翻腾跌宕,但他的叶子是生长中的、郁勃有力的。生活在当下、爱生活爱艺术的大魁,不需要八大看空一切的的荒寂和青藤遗世独立的躁狂,他需要感受的,是前人删繁就简、疏朗旷达的神韵,是他们洇化在画里的水墨精神和生命意识。

而这,不正是中国水墨画的灵魂所在?!

……

想起秋天在南山,院里的紫藤落尽了叶子,只有藤蔓交错缠绕。大魁眨眨眼调皮地说:敬它一杯酒,花就开了。

好吧,花开的时候,我们还聚在紫藤架下。

壬寅腊月初二完稿于历下,时新冠阳中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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